銀月牙刃於粼粼波光染上塵灰,柔光如藤蔓般覆蓋黑夜。
古老曲謠於噬星之空中悠揚響起,如潺潺流水,如柔柔細絹。
曲散,月,完噬。
赤紅的血液流淌於玄黑檀木,緩緩滲下,鮮豔的顏色在昏暗中奪取眾人的視線,空氣中蔓延的濃稠腥味令人幾乎作嘔。垂地的布料巧妙的閃過詛咒似的蔓延液體,與深色的檀木地板勾織成扭曲的畫面。背對著三人,芙蓉微微偏頭,幾縷烏絲垂下,滑下柔軟的布綢與潔白的肌膚,染上血似柔唇微啟。
「三位閣下,夜已深,怎麼還不休息呢?是嫌棄鄙人的招待嗎?」
微微挑眉,曦瑀一手一邊把門完全推開,原本半掩的場景一覽無遺。只見原本跛著身子的引路人如壞掉的機械般倒在地上,身體時時抽蓄,因劇痛而扭曲的臉已經變得僵直,破爛不堪的衣服因吸入血水而變得更加黯淡,而肩膀處的深紅及地上的斷肢都像是在敘說剛剛發生的慘劇。走廊上的薰香混著腥臭撲鼻而來,令人近乎窒息。
「這是這裡的規矩嗎?」看著地上失去力量的身軀幽幽嘆息,剛剛的愕惋驚嚇已然褪去,她抬起頭,輕輕的道:「對不起,我只是想跟同伴們去廁室,沒想到會撞見這幕。對此我感到深深的抱歉。」語落,她微微向前傾。舉止優雅不失禮數。
看著少女的反應,她抬起裖袖輕掩著嘴笑,輕脆動人的聲音在諾大的空間中不斷迴盪,令人窒息。「沒事先告知是鄙人的錯,往左側轉彎就是。但請用完後早日回房,畢竟你們經過一天的奔波也該累了。」
「多謝關心。」把身上的灰袍拉起,偏過頭回予一抹燦爛的笑容,三抹灰色的身影片刻消失。
看著那三位隱藏不住焦慮的少女,芙蓉輕輕的掩住面,冗長振袖下的笑容嬌美如畫,妖豔動人。夜風自木窗中鑽入,輕撫著她纖瘦的身軀,帶起了赤色的布段,與地上近乎失去生命的軀體如此不協調,也如此……
諷刺。
轉彎後的三人步入了廁室,曦瑀輕輕呼出一口氣,沒有脫掉灰色的衣物,僅僅瞟了凜雲一眼。「快去上。」
「啥?!」明顯搞不清楚現在情況的凜雲呆滯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哈哈,好啦好啦,抱歉麻煩大家攜家帶眷陪小弟我上廁所……嗚噗!」
把纖細卻爆發力十足的腿收回,攻擊的少女送給地上接近升天的友人一枚白眼。「別亂用成語,給、我、快、一、點。」最後幾字近於咬牙切齒,她甩開脖子旁的幾縷烏絲,氣勢十足的命令句再次發動。而見到苗頭不對,本來就不是愚昧之輩的凜雲在看見曦瑀臉色時就趕緊腳底抹油溜進去。
輕抵著唇,曦瑀沒有嘆氣。雖然說剛剛的舉止跟這裡的規矩是一定程度的關聯,但不難理解其中有其他成分參雜。例如說、警告。果然還是太冒昧了。不自禁的咬著柔唇,這是從過往就不知不覺養成的、做為自己不成熟舉動的處罰。
她厭惡這樣的自己。
柔軟的小手突然抓住翅己的,曦瑀愣愣的轉過頭,看著那雙溫暖、堅定的雙眸。「小布?」
「妳是我們的領導者。」一字一字清晰的道,不是承諾也不是誇讚,而是近於平淡的直述。不似海洋的深邃,如同玻璃珠般清澈水亮的瞳孔看著他們年輕的負責者,淺淺的酒窩在圓圓的臉上出現,令人想到夏日炎陽下的向日葵。「但是也是一個人喔。所以一定會犯錯的!」
亂七八糟、近於亂扯、跟安慰完全扯不上邊的話,讓少女無奈的失笑,剛剛湧出的頹唐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她斂下苦顏,笑罵出來。「夠了你!這什麼見鬼的話?我犯錯就是錯,怎麼可以不管呢?」不知有沒有報復的嫌疑,抽出束縛手指馬上抬起把原本綁好的棕色髮絲狠狠揉了幾下,看著如洋娃娃般的可愛臉蛋瞬間撇下來抗議的掙脫,她開懷的甩了甩長髮,看著不知何時已經出來的亞麻黃身影。她抬起頭叉著腰笑。
「各位,今晚好好睡一覺吧。」不是宣稱也非勸告,而是近似命令的語句發出。拿出一條深紫的緞帶,如瀑布般烏絲被高高豎起後綁上,她勾起嘴角,近於挑釁的動作,像是對著屋子,又像是對著未來。「明天,可是戰爭喔!」
「Yes Sir!」「私は知った.」兩人活力十足的回答,換來了少女的白眼以及鐵拳各一枚。「你們兩個,不要給我用日文跟英文那兩個『過去』的語言回答!」
吵鬧中帶著歡笑的聲音,在黑暗中暗自徘徊,突兀,不搭,同時……
令人嚮往。
#
即使經過一晚的折騰,從小培育出的生理時鐘並沒有因為多餘的疲憊產生問題,看著房間中以玫瑰花及鐵絲組成、在日式的房間中顯得異常突兀的巴洛克風格時鐘顯示出的時間,曦瑀抓了抓凌亂的髮絲,幾縷輕劃過鼻尖,微癢的感覺讓她差點打噴嚏。環顧四周,沒有自己的良好習慣,凜雲跟小布兩人依舊處於假死狀態,亞麻黃的尖刺短髮攻擊著柔嫩的臉頰、深棕的捲髮纏住曬黑的脖子,少年的腹部上掛著一條從棉被中伸出的白皙小腿,不多讓的讓手臂架在女孩的脖子上。看著兩人的睡姿,曦瑀有種想要對天嘆望的衝動。
明明中間隔著自己,為什麼醒來時不是右邊的跑到左邊,就是左邊的順移至右邊呢?而且移動沒被自己發現就算了,如何在短短的四小時中睡成這種詭異的姿勢,這或許可以列為世界十大謎團之一了。
把薄而溫暖的絲被從身上移至一旁,直起身開始整理自己的服裝。把烏黑的髮絲梳齊,拿起已經配戴十年有餘的髮夾夾住略長的髮絲,曦瑀彎下腰,拎起昨晚脫下的斗篷重新帶上。這時的她看了一下之前裝的氮氣,思考著是否還要繼續偽裝。不過用了氣體後的聲音實在是過於不自然,細想了幾秒後她乾脆的放棄並將它置於一旁。
整裝完畢後,看著旁邊還在跟周公打牌的兩位好友,她開始思索到底要好心的自己去旁邊發呆讓他們安穩的睡覺,亦或是賞它們各一個拳頭,把他們拉起來出去走一走。不過基於後面那件事情實在是有些不人道,所以曦瑀選擇了前者,並且好心的伸出手幫兩人的棉被蓋好。
不幸的是,當她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把兩人給弄好後,外面一連串的敲門聲讓曦瑀不禁想望天嘆氣。或許剛剛選擇前者會比較好吧?不過現在想也於事無補,所以她只是用兩人昨日忘記脫下的斗篷帽子蓋住兩人的臉後轉身低聲道:「何人?」
紙門被輕輕拉開,兩個身穿不同顏色和服,卻有著相同臉蛋的侍童走進,其中一位拿著兩枝小小的木桶,另手端著三個桌子,另一位則兩手拿著三個飯盒。恭敬的往前走幾步後放下手上的物品,以標準的跪姿待在門旁,恭敬而有禮。
送早餐的?還是服侍的?雖然不清楚,但曦瑀只是轉過頭往兩位友人的腦袋上各送了一拳。看著兩人昏昏沉沉的趴起身,她壓低帽沿,走過去把飯盒打開。飯盒中的料理不多,燙菠菜、煎魚、涼拌豆腐泥,份量都約是一人份,旁邊還有兩個空碗。再伸手把木桶打開,味噌跟白米的香味撲鼻而來。真是日式的風格,她想。
「嗚啊,好香……」不久前還處於昏迷狀態的少年打了個哈欠,毛茸茸的頭不請自來,突如其來的下場就是被曦瑀一個肘擊打到地上,而原本的半昏半醒差點進階成再次昏迷。睨了抱著頭的凜雲一眼,她沒好氣的道:「清醒了?還不給我整裝。」
「吃飯比較重要。」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著異外的堅持,已經徹底進入狀態的凜雲馬上正色的反駁──雖然在下一秒就破功了。「大姐,我餓了啦──」
「去吃自己吧,腦袋只有吃飯的傢伙。」意思意思的嗆了幾句,曦瑀把飯盒放在桌子上,拿出飯杓把木桶裡面的飯分成三份,不多不少,剛好是四比二比一,而四不用多說便能知道是誰的份。「別吃太多,不然等一下活動會不方便的。」
「嗚嗯嗯……」口齒不清的含著飯跟煎魚,他毫不手軟的開始消滅飯盒中的菜,還偷偷的挖了一團小布的豆腐泥,被剛好看到的女孩氣鼓鼓的連本帶利搶回去。看著兩人近於幼稚的互動,曦瑀扶著額嘆氣,拿起筷子開始吃早餐──途中還狠狠的把四隻想要對自己飯盒下手的筷子打偏。
真是虛假的和平啊……尤其是在這種地方,他們幾個白目單純的動作在這些人眼中,或許可以說是奇蹟吧。這麼想著的曦瑀同時把凜雲的菠菜夾走,不理他的慘叫繼續用餐。
在經過一番小型戰爭後,放下餐具的少女偏過頭,看著在放下碗筷的同時拉開門扉的女子,微笑。「芙蓉小姐,日安。」
「日安。」優雅的欠身,赤色的和服依舊鮮艷奪目,在昏暗的日光下顯得更加艷麗。微微向前幾步,她舉起袖,輕笑。「請問您已經作好準備了嗎?」
「大致上想好了。」用著很官方的說法,曦瑀閉上眼睛,大腦一瞬間開始運轉,接著像是機械般的開口。「伽絲媞‧路絲特,是天主教中『貞潔(Chastity)』跟『色慾(Lust)』組合,花之名為『罌粟』,來自別的國家中一個名叫艾勒瑞帝夏的城鎮,身分是藝妓,因同身分的妹妹幾日前病亡,所以來這裡投靠阿姨您,至於凜雲跟小布就是我的隨侍。擅長歌詠,體弱多病所以不常見客──對於這樣的設定,有任何不滿嗎?」最後一句問句是針對閉著眼思考的芙蓉。在說到一半時曦瑀象徵性的看了友人一眼徵詢意見,兩人則回以一如往常的燦笑跟拇指食指的連結。
停頓了一會,微微翹起的羽睫顫了一下,她抬起首,依舊是嫵媚動人的笑。「雖然細節還未想的完善,不過剩下應該是能讓敝人安排了。」
「非常感謝您的協助。」同時有禮的低下頭,她發出感謝之語。無論是心中還是表面,對於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曦瑀總是有些許敬佩及感謝。
嘴角滑過若有似無的笑,她揚起手,看著侍僕領會的離去。「不用客氣,您也該開始準備了。」
「準備?」對於這個陌生的詞,曦瑀疑惑的眨眨眼。
「是的。」揚起手,紙屏再次拉開。剛剛離去的兩名侍僕已經多帶了十幾名人手進來,每人各拿著兩件和服及一個盒子,每個都是繡著精美的手工繡,彩繡、雕繡等等,不同的顏色組成的繁雜花紋輕柔的貼著柔軟的布料上。整期的走進後放下盒子打開,花簪、金杈、流蘇,以銅為底,寶石與金為飾的飾品在房間中閃耀著近於刺眼的光。看著面前眼花撩亂的服飾,凜雲等不曾長居於此的三人同時瞪大眼睛。即使是生在富家,生性簡潔的曦瑀並不常換穿華麗昂貴的服裝,衣櫃裡除去制服,只有兩三套T-shirt及牛仔褲,鮮少看見如此繁多的服飾。
看著已經完全傻眼的黑髮少女。彎起的朱唇下,輕吐出驚人的話語。
「昨日我們已預告。今日,您將會出現。在客人中初次展翅就奪走眾人目光,勝於光、勝於火之──
「蝶。」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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